一篇令教育工作者汗顏的文章。

本文原載於 2003.02.08 中國時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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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什麼沒有文史資優生? ◎作者 張文翊

    兩年間建中資優班二位學生先後以自殺結束生命,引發社會議論紛紛,一月三十一日黃挺豪以同學立場在時論廣場發表〈別了,杜哥〉一文為資優生叫屈,並為資優生享受特殊待遇有所辯解。反諷的是,這篇文章背叛了作者的本意,反而證實了我們社會價值觀長期以來的偏頗扭曲,教育系統結構性的助長不公平的資源分配,以及根本無能改革的窘境。

    黃文一開始,即為資優生受到異樣眼光和批評感不平,甚至「不住顫抖與憤怒」,不過這裡所謂資優,僅限「數理」,而且不及其他。

    當然,黃生可以說「我們沒有錯」。可是,當他說到「資優教育,更不是特權教育,是一種為特殊的人找適合的路的教育」時,就錯了。既然「資優教育」指的是數理資優,所謂「特殊的人」其實就是數理資優生。接下去提到「這個社會需要菁英,需要一個『找到菁英』的機會,而資優教育,就是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最佳的選擇」,更順理成章的把數理資優生設定成唯一的菁英物種,有權獨享最多的教育資源。渾然不知世界上還有他種菁英,譬如文學、藝術菁英、政治菁英。

    我的孩子,剛好和黃生相反。他明顯的是生物和歷史資優,卻屬於數理「不資優」的「賤民階級」。在受義務教育過程,座位一定排在旁邊或後面,考試後計分體罰,飽受老師和數理資優生的鄙視,加上「笨蛋」、「廢物」之類的言辭羞辱,尊嚴蕩然,人權受侵。在歷經國小、國中教育的折磨之後,負笈美國。讀了三年高中,現已進入歐洲史高級班,上一年的英文老師說從未見過英文進步如此神速的外國學生,現在的英文老師則說他是教書三十三年來所見最有天賦的孩子,論文水準遠超過高中程度。我這麼說的目的,不在炫耀而是控訴。

    我要質問我們的教育系統,為什麼容不下這樣的孩子、踐踏這樣的孩子?為什麼有數理資優教育,卻沒有文史資優或其他資優教育?為什麼文史資優的孩子非得孤身離鄉背井、通過嚴酷的異國語文的考驗,才有「找到適合的路」的可能?更不要提一年一百多萬台幣的費用,台灣的所謂「資優教育」,難道不是極不合理、極不公平、極為「特權」的嗎?

    去年夏天,有幸見到後殖民主義巨擘哈佛大學教授荷米峇峇(Homi Bhabha),談到個人秉賦和教育,他的夫人說他連乘法也不會,多虧英國教育體系容許他十五歲之後永遠不必碰數學!成就了聲蜚國際的人文大家。

    值得深思的嚴肅課題是,為什麼一個「數理」資優生會如此自我中心?黃文在結論中宣稱:「無論風風雨雨,我們的『立場』始終如一----而且將『傳承』下去----這是一條與眾不同,卻『無比正確』的道路。」(雙引號為筆者所加)這話透露的正是理查.羅逖(Richard Rorty)所批判的「知性的傲慢」。依羅逖的分析,這是出於「科學主義」(或稱實證主義)意識形態。「知性的傲慢」是隨自然科學的興起而出現,自然科學如生物學、物理學,成了知識的絕對標準。在實證主義者眼中,科學理性是最高典範,自然科學家體現了人類最高道德,是天地間第一等人,而社會科學和人文學者就只能是第二等、第三等公民。此即「知性傲慢」的原委。

    我們不能深責他的傲慢,但要指出以「科學主義」為尚的教育,固然可以培養出「專業科技人員」(technocrats),然而任何完整健全的國家社會卻不是只靠科技人員就撐得起來的。

    教育改革,應該從這裡改革起。

    (作者為《當代》月刊發行人)